西安城往西北200余公里，还有一座“城”，叫做“万家城”。“城”不大，只有247户951人，但脱贫攻坚任务重。我从2018年5月开始在这座“城”里定居，一年多的光景，走遍了山城的沟沟岔岔，听惯了东家长李家短，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这山里的人，山里的吃食和这山城里的万家灯火。
卖猪记
5月的西安城，热得让人无处可躲。而我有幸享受了唐太宗李世民的待遇，到有离宫之冠美称的唐九成宫遗址所在地——麟游县酒房镇万家城村担任“第一书记”。从此，我在麟游有了自己的“避暑山庄”，在纠结、困惑与坚持中，度过了潮湿关、厕所关、苍蝇关……成了一个合格的万家城人。
为了带动村级主导产业发展，我所在单位西电集团在万家城村援建1处养猪场，动员群众进场饲养黑土猪500余头。我也顺理成章地成了“猪倌”。
可是，才干了3个月，“非洲猪瘟”来了！养猪群众个个人心惶惶。
“猪场是自己牵头建的，也是自己动员贫困户进场养猪的，几乎用尽了他们的所有积蓄，绝不能出任何问题。”迷迷糊糊睡到凌晨2点，我彻底被噩梦惊醒，再无睡意，索性爬起来主动出击，在网上查阅“非洲猪瘟”防控知识，通过微信向杨凌职业技术学院教授求助。
在积极有效的防控下，“非洲猪瘟”没能进入万家城，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危机。
2019年元旦假期最后一天，我吃过午饭就开车往村里赶。养猪大户万栓焕打来电话，声音中满是急切：“杨书记，在村部吗？有些事，想找你说说。”
“半小时后到，见了面说吧。”其实，他要说什么事我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非洲猪瘟”虽然没有来，但是受其影响，生猪市场价格出现断崖式下降，甚至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生猪贩子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元旦前后一个进村收猪的都没有。
刚进村口，就看到万栓焕、白保田、万勇、邵晨辉、万继文几个养猪大户在路口等着。
午饭吃得急，又加上4个多小时的车程，胃疼得像是要拧在一起，但我还是一口气跑完了三个猪场，可以出栏的底子摸清了：白保田家65头、万栓焕家71头、邵晨辉家112头、万勇家82头、万继文家47头，其他群众还有近100头，总计出栏近480头。这是个“大生意”。
思量再三，我拿起了手机……
“小杨，前几天你汇报的关于解决万家城村猪肉滞销问题的报告，党委会已经研究通过了。群众利益无小事，咱们援建了猪场，就要负责到底，不能让老百姓有后顾之忧。按你统计的数字，咱们公司全部收购，但一定要保证质量！”西电公司在关键时刻伸出了援手。
随后，按照分工，我负责屠宰场肉质把关及分割包装。简单收拾洗漱用品，套上加厚羽绒服，准时开车前往董家河屠宰场。
18:20，第一车46头生猪拉到了屠宰场。
19:30，46头黑猪全部光溜溜、白净净地挂在了肉架上。
20:30，第二车50头生猪拉到了屠宰场……
盯数量、查检疫、看重量……直到凌晨1点多才忙活完。在屠宰场的“客房”里，我裹着羽绒服倒头就着。第二早醒来，因为天气太冷，糊满猪油的羽绒服被冻得硬邦邦、油光光，变成了厚重的“皮夹克”。
万家城的黑猪肉，让西电集团的员工们尝到了山里的美味，也成了万家城乃至麟游县农特产品销售的“敲门砖”。
从此，我又添了个新身份——“杨代购”。万家城的土鸡肉、土鸡蛋、槐花蜜、玉米糁等群众自产自销的农特产品，源源不断发往西安城，销售额达到290多万元。
晒太阳
“举宝，你在这干啥呢！”走访群众时，我看到精神三级残疾的贫困户万举宝坐在街边。
“晒太阳呢！”
“咋不到地里做活去！”
“玉米都掰完了！”万举宝瞪着空洞的眼睛。
“给你说个秘密。”我故作神秘地在他旁边蹲下来，“晒太阳能挣钱，你信不？”
“我晒一晌午，你给我多少钱？”万举宝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杨书记，你跟他说啥呢？”村党支部书记万会明哈哈大笑。
脱贫路上，一个都不能少。有劳动力的能外出务工，能养猪、养鸡，脱贫都问题不大。像万举宝这种患有残疾、没有劳动力的该怎么脱贫？总不能一辈子靠低保生活。产业行情不好，我们又怎么保障群众稳固脱贫？回来的路上，我和万书记讲了自己的想法，万书记也陷入了沉思。
2018年11月，在西电集团的扶持下，万家城村光伏发电场并网发电。全村71户贫困户以每户一个组件的方式入股，每个组件装机容量为3.18千瓦，总装机容量225.78千瓦。截止2019年6月，电场总发电量16万度，户均分红531.05元，国家光伏发电电价补贴兑付后，每户还可再增收767元。
“杨书记，这钱是不是你说的晒太阳的钱？”万举宝拿到分红后，专门跑来问我。
“就是晒太阳的钱。”
“我可什么都没干，这钱就给我了？”万举宝半信半疑。
“给你了，这晒太阳的钱，不只是现在有，后面还有，年年都有，只要有太阳晒，就有钱。”
我被万举宝的质朴所感动，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农民苦，贫困农民更苦。他们或被家庭负担所困，或被健康问题所累，有心无力，有力无门，被艰辛的生活磨光了斗志。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却从未消失。
我们应该给他们做的还很多，我们给他们做的还很少。
“杨书记、杨书记”，万举宝像个小孩一样笑着说:“走，中午我请你去镇上吃羊肉泡馍！”
“谢谢你，心领了。”我笑着告诉他，以后咱天天都能吃得起羊肉泡馍。
新山城
虽说万家城村在2014年就入选了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但受地理位置、自然环境和交通条件等客观因素的制约和影响，贫困多年来在这里盘踞，撕咬着群众贫瘠的生活。
“杨书记，你想啥呢？”万银虎看我走出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没想啥。”我笑了笑，“太吵了，咱们一块走走？”
“他们都是没文化的，还都嘲笑我呢！”万银虎愤愤地说，“万家城人都不记得当初的荣光了，也就没有心劲把万家城弄好了。忘记历史就是背叛！”
我惊叹于一个普通村民说出这样的话，虽然不太恰当，但是表达出了他的心意。
“现在好了！”他看我不说话，转了话题。“你们西电集团来了以后啊，万家城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伸出手指着通往村里的柏油路感慨道：“你刚来的时候，进村的道路坏了多少年，每逢下雨下雪就出不去山！现在班车都通上了，太方便了！”
“还有那新广场，健身器材。干完活，那帮媳妇、姑娘的，就爱在那耍广场舞。这些都是你们西电集团给咱援建的……”
“你们给咱村上建社区工厂、捐卫生室医疗设备、给上大学的娃娃捐学费、给贫困群众换电线，大事小事，哪个不说咱西电集团的好，不说你杨书记的好……”
听着万银虎的话，我没有“飘”，却也相当的受用。之前沉重的心情扫去大半。我们沿着河堤路一直往南走，我开始回忆这一年多的驻村生活。
万家城和我刚来时相比，变化很大。看着整齐划一的搬迁点，富含隋唐文化底蕴的广场牌楼，村内干净整洁,绿树成荫, 河水清澈碧绿，从村中缓缓流过，完全没有了当初柴草满街堆,污水遍地流的样子。
“一代人，承载着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造就一代人的繁华。”我轻喃。
“杨书记，你说啥？”万银虎问道。
“我说……”我突然感到有点矫情了，“你说在唐家山上能看到西安城？咱俩啥时候上去看下！”
“能行么！”万银虎拍着胸脯，“明天我陪你去！”
我知道在唐家山上看不到西安城。我想站在山顶，好好看看我的“万家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