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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恋之季

来源:陕西党建网 发布时间:2022-12-06 10:20 作者:高亚平

秋日已走,但我眷恋秋天,更眷 恋故园的秋天。

记忆里,家乡的秋天是从十月份 开始的,也是和生产队有关的。那还 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事情了。每年 国庆节一过,家乡的大地上,稻谷便 逐渐地变黄,那一片片的水稻,那一 块块的苞谷、大豆、谷子……仿佛听 到了季节的号令,又仿佛听到了风的 召唤,一下子都着上了一种令人迷醉 的黄色。那黄色是澄明的,是馨香 的,是让庄稼人心里喜悦的。劳累了 半年,担惊受怕了半年,他们终于看 到了自己流出的汗水结出的果实,也 看到了大地对他们的馈赠。“秋天 到,秋天到/地里庄稼长的好/棉花朵 朵白/大豆粒粒饱/高粱涨红了脸/稻子 笑弯了腰……”这是我打小就背熟了 的课文。此时呢,这篇课文又不经意 地涌上了我的心头,回响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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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呢,我看到乡亲们开始整 理、修缮农具了。他们给手推车、架 子车的轮毂处添足了油;把车帮开裂 处,用钉子钉好钉牢;把车厢擦拭干 净,还整理了绊索。运输庄稼的车 辆,就在他们无声无息的劳作中准备 好了。而我的父母亲,也从墙上取下 了悬挂了半年落满了灰尘的镰刀,用 抹布擦干净镰刀的把儿,在磨刀石上 磨利了刀刃,又拿出了绳索、筐笼, 此后呢,他们就等待着生产队队长的 一声令下了。命令一下,他们就会义无反顾地奔向田野,俯身他们熟悉的 大地,重复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劳作。 龙口夺食,汗水自然是要流的。他们 收割水稻,他们掰苞谷,他们割谷 子,他们砍大豆,他们把这些沉甸甸 的谷物,一一捆好,运送到光好的禾 场里。也就十天半月的时间,禾场上 便堆积起了水稻的山、苞谷的山、大 豆的山、谷子的山。禾场上空,弥漫 着一种醉人的谷物的清香。当然,禾 场里,也充满了大人们的欢笑声,孩 子们的欢叫声,还有鸟雀、鸡们的鸣 叫声。大人们忙于工作,他们要摊 场、脱粒、收场,还要播种。孩子们 则无这些事,他们只是在禾场里尽情 地疯跑,藏猫猫,打斗,笑闹……自 然,有时有了兴致,或者心血来潮, 也会帮助大人们干点活儿。譬如,水 稻在脱粒机上脱完粒后,稻草会被一 捆捆自头部绑起来,孩子们便随了运 送稻草捆的架子车,帮大人把稻草捆 下到空地上,并把下部抖动松,一捆 捆地竖起来。这样,便于稻草风干。 而这些干透了的稻草,在此后就会被 运送到大队的草袋厂里,农闲时分, 被村人拧成草绳,或制成草帘,运往 城郊,抑或砖瓦厂里,苫蔬菜、苫砖 坯用。这也是村里人的一项副业,每 年能收入不少钱呢。 

孩子们除了疯玩,他们之所以很 愿意赖在禾场里,其实还有一个秘 密,他们在期待一种吃食。那个年月 似乎永远处于半饥饿状态,永远吃不 饱。不但大人如此,孩子们也如此。 于是,每年秋收夜战,给水稻脱粒 时,生产队就会煮上一大锅菜,蒸一 大笸篮杠子馍,每人一份,分发给夜 战的社员。那份饭菜,尽管缺乏油 水,但对时常吃不饱饭的社员们来 讲,还是很诱人的。但大人们心疼孩 子,这份饭菜,他们往往自己舍不得 吃,或者吃掉一半,余下的,都给了 自家的孩子吃。我也曾很多次吃过这 种饭菜,那种清香,至今还留存在我 的记忆里。让我每每想起,便会齿颊 生香。贫困年月里留下的记忆是很绵长的,它不光是苦涩,还有一种温馨。 

秋天里除了收获的场景外,还有 一道亮丽的风景,也令我难忘。 这就是鸟群。那种一到秋季,在 村庄的上空,在一片片即将成熟的庄 稼地的上空,呼啸飞越,倏忽而东, 倏忽而西的鸟群,也让我着迷。这里 的鸟群,自然指的是麻雀群。别的鸟 类,除了大雁迁徙时,需要排成长长 的雁阵,鸣叫着,从高天飞过外,似 乎并没有集群的,只有麻雀是个例 外。麻雀好像特别爱聚群,也许是它们太弱小,群聚一处,到田野间,到 人家的院落里觅食,少了一份害怕的 缘故吧。记忆里,那个年月,麻雀好 像特别的多,也许是那时生态好的缘 故吧。一大群一大群的麻雀,总是如 风一般,在故乡秋日的大地上刮来刮 去,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似乎也在庆贺着这个丰收的季节。 

这个季节里,孩子们也是最高兴 的,因为他们除了玩,还有了很多的 吃食,譬如烤苞谷,烧毛豆,烤红 薯。这些嫩苞谷、毛豆、红薯,大多 是孩子们从田间偷来的。他们将这些 偷来的东西,选择在无人的河滩,或 者地坎边,笼一堆火,便边烤边吃起 来。他们一个个被烫得嘴巴吸溜着, 嘴边被抹的乌黑,却均吃得津津有 味。那种鲜香,让偶尔经过的大人, 都会口中流涎。其实,孩子们的这种 行为,在这个季节里,大人们是不加 禁止的,他们忙碌无暇管是一方面, 但更多的是对孩子们的一种纵容,一种疼爱。这些庄稼人不善表达,只能 把这份情感深藏在心底,显现在一种 不易察觉的表情里,譬如一丝微笑、 一句笑骂里。“崽娃子,又偷东西 吃!”孩子们呢,每每遇到这种情况 时,他们也不跑,只是相互挤眉弄 眼,吐一下舌头,发出一两声嗤嗤的 窃笑。吃饱喝足后,他们会相约着, 奔赴刚刚收获过庄稼被犁铧翻开的土 地里,去捉蟋蟀。他们将这些捉住的 蟋蟀,放进一个个罐子里,把罐子置 于炕头,夜间,便有清越的吟唱声入 梦了。这种吟唱,在此后的岁月里, 无论他们走到天涯海角,都会在其清 梦里反复响起。它们像一声声清远的 短笛,勾起一个个游子对家乡、对故 园的无限思念与眷恋。

近十多年来,由于社会的不断进 步,农村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秋日 里,田野间的景色虽然依旧,但收获 庄稼时,那种人拉马驮的景象已不复 存在。无论是收割水稻,还是收割苞 谷,已全部实现了机械化。联合收割 机去地里转几圈,黄澄澄的庄稼就被 收割完毕。谷粒归家,禾秆被粉碎作 为肥料,撒到地里。然后,拖拉机翻 地,完成另一次播种。现在的庄稼人 秋天里要操心的,就是把收回家中的 谷物晾晒干透,存入粮囤里。庄稼人 已没有了昔日的苦累,有的是一种悠 然和满足。

今年秋天的一个周日,我趁假日 无事,回到故乡稻地江村。推开家里 院门的那一刻,我看到母亲一个人坐 在院中,正悠闲地剥着苞谷棒,她的 面前,一堆已剥下的苞谷粒,在秋阳 下,闪着亮亮的光。我的双眼,瞬间 湿了。自从十多年前的那个秋日父亲 谢世后,母亲便一个人生活在乡下, 如庄稼一样,她也在完成着自己生命的轮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乐天 知命地在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上生活 着。没有抱怨,也没有过多的奢求, 有的只是一种淡远和安然。这让我想 到了故乡,也想到了世代生活在这片 土地上的乡亲们,还想到了我曾经写 过的一首诗《一片苞谷》: 

缘思念之索长起的 

是一片苞谷 秋阳下 

它们像一位位历经沧桑的老人 

乐天知命地 蹲踞在那里 

令我想起许多平凡而可敬的人

风伸出澄明之手 

悄然把无数的叶子抚摸 

苞谷地便发出音乐般的响声 

土地赤裸如铜 

它们是父辈们的背呢 

还是苞谷维命的大床 

歌声响起 

歌声嘹亮而动人 

粗犷的旋律如铺天之水 

覆没了整个原野 

土地在悸动苞谷在悸动 

只有与土地相依为命的人 

只有吃苞谷的人 

才能具有这样的歌喉 

一片苞谷 

长在我记忆的枝头 

它们结出的果实 

让我终生享用不尽 

那天,在随后的时间里,我也掇 了把凳子,紧挨着母亲坐下,边和她 拉话,边剥着苞谷。而不知不觉间, 半上午的光阴,就这样悄然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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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林晓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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