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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

来源:当代陕西 发布时间:2024-04-18 17:12 作者:张军峰

小时候,一条窄窄的巷子,一到早饭时分,家家坐在自己的门墩前,清一色的浆水菜或萝卜丝。富些的,糁子熬的稠,贫些的,娃娃多,个个吃得吸溜吸溜的。玉面馍馍加的黑面,做成棒子样,甜甜的,谁家有个白馍,一个准瞅着人家手里,却故意咬上一口自己的,加大力度咂吧着嘴,眼睛还要故意不屑,吃得香香的。

走亲戚

芹菜酸菜都是少见的,白菜居多,荠菜也多,有的还加着萝卜片片。地菜里面啥都有,苋菜、麦皮菜、嫩蒿、弯弯勺、繁娄娄最多,那是因为贪玩,临傍晚才失几冒慌,见啥都剜,繁娄娄最多。娘没辙,只好凑合,可酸菜就苞谷糁,特别是繁娄娄窝上几天,那才是酸菜的极品,真是人间美味佳肴。如果谁家把绿翠翠的萝卜切成条条,这时,只要我在跟前,娘准给上我一片,脆甜脆甜的。馏熟了,倒些盐醋,最好熟点菜油,那一准又惹人羡了。

男人们喜欢凑堆堆,找个阳光能照到的门口,端着老碗,谝着趣闻,天南海北,彰显着自己见多识广,日子一长,谁是真的博闻,谁是大谝,谁是鹦鹉学舌,谁是瓷锤,一清二楚。

女人们在自家门口陪娃们吃了头碗,趁着给男人加饭的由头,张家长李家短就叽叽喳喳开了。其实男人一大老碗足够了,自己老汉多大饭量大半辈子了还能不知道。偶尔不够的,把自己端着的半碗有稠底底掺着锅巴的糁子,倒给男人,说,我本来就是加饭呢。光秃秃的榆树上一群麻雀也在枝杆上挤窝窝。

基本上该说的都说了,陷入了沉默,不知谁一句,“走,上午还要进城呢”。另一个说“我还要走个亲戚”,起来拍拍屁股的土,不忘把老碗舔一圈,干净了,就各自散了。

一天两顿饭,午饭一般在三四点了,四五点的也有。只有个别人家,晚上熬点拌汤,或者馏几个馍馍,喝点开水,就算一顿饭,打个尖,叫喝汤。

我总是被娘从被窝拽出来,半睡半醒中穿好袄子,挂上书包,就出了门。

街上已经熙熙攘攘,三三两两,都往北边的学校去。

拾粪的老侯手插在袖笼里,粪铲铲夹在胳膊肘,见一坨坨热气腾腾的粪堆,一弯腰,胳肢窝一低,粪就进了另一只胳膊挎着的笼笼子里。嘴上的卷烟头一咩一咩冒着火星,都快烧到嘴唇了。

扬场

涝池旁的小商店亮着灯,我要是迟到了,一准能碰上鹏鹏他爷,他爷打上一两酒,在柜台前站一会,三口,就完事了。摸一把嘴巴,带上自己的棉毡帽,出了门,向南走了。

兵骑他爷不知从哪摸出一枚鸡蛋,用硬东西轻轻扎一窟窿,不能破,搁在嘴边一吸溜,就完了,把鸡蛋壳壳朝涝池一撇,不急不缓去了。

学校西南墙角外是配电室,门朝内开着,我很少去哪里,总觉得那里很神秘。似乎全村的电灯灭了亮了都是这儿的事。

学校门口的大商店还没有开门,有的人已经等在了门口,商店是集体的,8点半才会开。

后来,大商店承包了,偶尔也看见我曾经的班主任在柜台里卖货。班主任韩老师是一位长得很美的女人,修长的个子,留着怂管头,五官恰到好处地镶嵌在瓜子脸上,从来都是很干净得体的衣服刚刚合适地裹在她身上。

大戏楼早就不唱戏了,偶尔开个运动会还利用一下。大厅成了幼儿班的教室,角上是老师的办公室兼卧室,好像教导主任也在那里办公吧。

教室很阴暗,夏秋天还常常漏雨,竟然在孩子们上课的时候还掉下来互相打架缠斗一起的两条蛇。吓得老师和同学哇哇大叫着跑出来。

房檐下麻雀窝多得数不清,常常一股脑飞出一群。雷雨里总是死一层,庙周围犹多。

学校小院中间那棵大人一抱粗的绵白杨一夜间不知去了哪儿,总觉得空落落的。后来连大庙也拆了,一抱粗的大檩、厚实的大青砖只能在模糊的记忆里寻找。

学校有个后门,后门外是五队和三队的庄稼地,校长不允许学生到后头去,越是不许去,越是好奇。一天,趁着数学老师让我给校长送水杯的档口,校长房间挨着后门,校长没在,我将杯子放在了他的桌子上,出来发现后门只是虚掩着,我拉开门,才知道后面有一土平台,长着几棵胳膊粗的树,中间有一辘轳井,井口半边盖着石板,土台下麦浪滚滚,一眼望不到头。

春天来了,鸭子在村东头的涝池里自由地游着,小孩们在另一边打着水漂,吓得鸭子踮着屁股跑上了岸。四队的老椿树散发出特别的香味,树很高,都说这株老树的叶子和鸡蛋炒着吃很香,可很少有人钩得着。一枝死叉上挂着一盏铜铃,拴着长绳,每天上工下工就会传来当当脆亮的响声。傻瓜仨站在树下,拖着鼻涕抹着眼屎傻傻地站着,冲人就笑,笑得怕人。见小孩爬树就睁着铜铃般的大眼嗷嗷地喊。那时人们吓小孩就说,看瓜仨来了,小孩就止了哭,很灵的,生怕傻瓜仨来了。

毛婆婆常坐在家门口的梧桐树下,夏日的微风吹得她老人家的白发有些乱,见我玩耍或经过老远就喊,峰娃子。我便哎应一声,乖乖地坐在婆婆的身旁听她讲故事,讲的故事现在一个都不记得了,可毛婆婆的影像至今还留在脑海里。隔着几家有个鲁爷,鲁爷打铁出身,粗门大嗓,我很害怕,总是绕着他跑过去。

红麻地里,捉几只青蛙,扒了皮,留得只剩下大腿,拿些盐巴,放在铝盆盆里煮,火着不了,烟熏得人眼睛睁不开,好不容易着了,还没煮熟就被抢光了,这会儿都不知道是啥味了!如今再让我做这样的事,打死都不干了。

大人们将剥了的麻皮在涝池里洗后晒干才能拉去卖。小伙伴们便时常在发臭发绿的池水里捞麻皮,挂在棉枝上晒干,卖上一角两角便会乐好几天。

秋天,风磁岭的老柿树结满了柿子。柿叶已光,只剩下红的火一样的柿子挂满枝头。可胆小,尽管知道柿子好吃,可风磁岭挨着一片坟地,天一过午,便很少有人走那条路了,连大人都如此,孩子们更是怕得紧,有胆大的带着去摘柿子,心里堂堂的,然而回来吃着甜甜的柿子,才觉得英雄了一回值。

风磁岭侧面有一段残留的老城墙,城墙的夯土层里的瓦片都带着花纹,便时常拣着掏着比谁的瓦渣片好看。据说先前城墙里住的是富人,是地主。城墙将贫人富人分了开来。陈姓地主不许张姓长工住在一起,因而城里城外有一段距离,分开了东西两堡。后来杨姓人迁徙至此,住在了两堡之间,把东西两堡连在了一起。虽然也是雇工,可待遇略好于贫穷的张姓人。杨姓人逐渐繁衍多了,和其他几姓逐渐形成了现在的围墙巷。

冬天的雪地里,大队的饲养室后面有一片空地,白茫茫一片,麻雀在上面跳来跳去,拿来簸箕,用一棍子撑着,套上一根很长的绳子,撒一把玉米粒,等麻雀进入其中,开始觅食,便猛一拉,簸箕筘住了麻雀,一下午能逮好几只呢。

队上打井便是过节的日子。

几十甚至是几百人忙活,吃的是大锅饭,架几只特大铁锅,菜切了一筐又一筐,中午一准是尖尖汤面。那场景壮观又热闹。晚上是猪肉白菜炖粉条就蒸馍。这几日的馍馍都是磨面留的精粉,馍雪白雪白的。间或杀上一头牛或者骡子,晚上的碗里就多了内容。而且打完井,家家还要分上一块子肉。我便时常在挂肉的笼笼旁打转转,趁爸妈不注意,扣上一小块忙塞到嘴里。

围墙巷的杨老七夹了个热腾腾的肉片蒸馍,没舍得吃,送到教室给儿子,儿子怕笑话,不要,老师发话了才接了放在书桌兜里,同学笑着却都咽着口水,下课看着杨老七的儿子吃得香香的样子,回家了都嚷着父母要吃肉夹白馍。

那时吃得都很差。我没吃过油渣饼,可吃过窝窝头,玉面发黄,甜甜的,并不好吃。哪像现在人吃惯了大鱼大肉,偶尔吃一回这东西,还蛮好吃呢。

冬天家家都要煮着红薯。娘便在我的纽扣上绑一细线线,要吃用细线线割上一片,还能和别的同学比比谁的红薯面酥甜,便用自家的线线割上人家的一片片,吃了尽管人家的好吃,还不服气地说自家的好。

那年月,人们吃得多,穿的都是红蓝白绿,可精神却处于亢奋之中。每天有使不完的劲,唠不完的家常。

责任编辑:刘洁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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